与喜读书的朋友交往,常常会有意外的收获。
如非陆上均先生向我推荐,我还不知道木心。
陆老先生送我一本《木心逝世两周年纪念专号:温故》,并向我介绍木心,说他的文字风格炯异,叫我买他的《文学回忆录》来读。
孤陋寡闻的我竟然不知木心是何人,赶紧回家百度。木心,本名孙璞,浙江乌镇人,中国当代文学大师、画家,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被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阅读了一些关于木心的相关资料后,我立即在网上买了《文学回忆录》上、下卷。
先读《木心逝世两周年纪念专号:温故》。这本专号收录了木心先生遗稿两篇,海内外学者、读者关于木心的文章及座谈实录,以及读者对《文学回忆录》的阅读反馈,并配有关于木心先生的一些照片。这本纪念专号,让我还未真正阅读到木心的著作,便对他有了大致的印象:学识渊博、著作等身、个性及文字皆非同一般。
《文学回忆录》,是木心于1989年至1994年在纽约为一群中国艺术家讲述世界文学史,他的学生陈丹青根据听课笔记整理集结而成的。读木心的文字,走进他的文学世界,我发现自己也和众多木心迷一样,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个漂亮老头儿,喜欢上他不拘一格的文字。我竟然想,如果年轻时的我遇到木心,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在未读木心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文学史可以这样讲。在世界文学海洋中长年累月浸泡、畅游的木心,站在高处,跨越时空,将影响世界文学发展史的巨匠一个个拉出来,一一画像,逐个点评。他讲文学名著,讲文学家,讲文学家们创作的艰苦历程、文人之间的友情以及相互之间的影响,还讲他们落魄的生活、寂寞的情感和孤独的人生。他在讲述中大量注入自己的情感,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由于木心融入太多个人思想,以致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讲文学史,文学史是个幌子,他在讲自己。
木心似乎熟悉所有的文学大家,与他们亲密得像一家人。在他心中,巴尔扎克是大舅,福楼拜是二舅,司汤达是好朋友。还把雪莱视为临家男孩,将拜伦称为兄弟,和海涅更是赤脚兄弟,打打闹闹。他认为尼采是“一个艺术家在竭力思想”。他特别在乎喜欢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粗糙文笔,认为是“极高层次的美,如汉家陵阙的石兽,打磨得光滑细洁,就一点也不好看了”。他认为,尊重这种粗糙,可以避免自己文笔光滑的庸俗。
充满启迪性的词句,在书中比比皆是。“读福楼拜,要读进去,读出来。我读时,与福楼拜相差一百年,要读出这一百年;读《诗经》,相差三千年,也要读出来。”而有些观点就让人大睁眼睛了。“卡夫卡命苦、肺痨、爱焚诗稿,该把林黛玉介绍给卡夫卡;西蒙种葡萄养写作,昔年陶渊明要是不就菊花而改种葡萄,那该多好”。翻遍古今中外的文学书,谁见过这样讲述世界文学史呢?从木心学生陈丹青的文字中,可以知道木心讲课,是充满感情的。“我不记得他低头频频看讲义,只目灼灼看着众人,徐缓地讲,忽而笑了,说出滑稽的话来。”他不像是在讲课,而像是在聊天。面对一群并没读过多少文学名著的画家,兴味油然地讲,天南海北地讲,不管他们听没听懂,自己先动感情。他常常离题,临场戏谈,却口出经典。“所谓人文关怀,是邻家传来的焦锅味”,“看在莫扎特的面上,善待这个世界吧”,“文学是一字一字地救出自我,书法是一笔一笔地救出自我”,“花的香是形而上的”,“手忙脚乱地爱过一夜,从此没见面”……或深刻,或冷酷,或诗意,或诙谐,文字耿直爽快,干净利落。
这个一高兴了就仿《诗经》,弄出《诗经演》的老头儿,极有个性。像大多数的艺术家一样,木心爱憎分明,易喜善悲,爱“小题大作”。他这样对陈丹青描述他寓所北墙密密的爬墙虎:“它们没有眼睛哎!爬过去,爬过去!”并啧啧称奇。忽一日,房主未经告知,全部拔掉。他如临大事,去找丹青,狠狠瞪大眼晴:“那是强暴啊!丹青,我当天就想搬走!”率性可爱之极。
木心的个性,他的“小题大做”,在他与李梦熊相交多年而冷贤断交这件事上,表现得更为突出。据说,木心与李梦熊初次见面时,谈了整整一夜没尽兴,又留下来接着谈,一连谈了几天。直到两人都累极,像谈空了。索性分开几天再见面,再谈。李梦熊问木心是不是偷读新书了,木心承认。还问他是不是读了法兰克福的《文化形态学》,木心又承认。木心反问李梦熊他是不是也偷读书了,还说出书名,李梦熊笑,“中枪倒地”。如此心心相印的两人,后来居然为一本书而绝交。据说李梦熊借了木心的书后,当晚就打电话给木心说书丢了。木心视书如命。两人断交,从此无往来。不过,木心极赏识李梦熊的学养,后来多次以怀念的口气追忆当年和李梦熊的友情。还曾直言不讳地对听课的学生们说,“你们的学问谈吐哪里及得上当年的李梦熊”。
在《文学回忆录》中,也多次提到李梦熊,赞赏有加。文字与个性,皆黑白分明,率性真情。这就是木心。
(何泽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