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晋瑜著名作家,中华读书报文艺部主任。著有《永远的晋剧》、《旭光晨韵》、《’99中国文坛回望》、《文坛网站:站起来还是倒下去》、《生逢70年代的下乡一族》、《这样改编名著好不好》、《国外畅销国内未必畅销》、《对文学不感疲倦的人——铁凝印象》等。
柳江没有沈从文
八百多年了,柳江古镇在玉屏山脚下默默无语,悄然注视着历代更迭中的芸芸众生。
如果不是看到中西合璧的曾家园,如果不是街边昭然挂着的柳江特产,如果不是身边热情洋溢地介绍柳江古镇的导游,我会恍若觉得,这里是江南的周庄,又恍若湘西的凤凰。
柳江古镇始建于南宋绍兴十年(公元一一四○年),最初被称为“明月镇”,曾于清朝道光年间被毁于一炬,后由镇上柳姓与姜姓两家富商带头重建。柳、姜两家复兴了一座集镇,此后镇子更名为“柳姜场”。若干年后,“柳姜”误成“柳江”。古镇三面环山,花溪河与杨村河穿境而过,缓缓流淌着乡村的古韵。青石道旁是枝叶繁茂的古树,粗壮的树干昭示着岁月的沧桑。
但是这些都是点缀。
柳江古镇的点睛之笔在曾家园。光绪年间,柳江出过一个令古镇生辉的乡贤,他就是做过光绪皇帝父亲醇亲王奕譞的老师,官至贵州巡抚的曾璧光。据说光绪皇帝曾为曾璧光亲书对联,称其为“天子门生,门生天子”。
曾璧光的出现是因为遇见了伯乐。
据说清朝时柳江镇外有一座三华寺,老先生在寺里开馆教书。有个在寺外放牛的少年,一有空闲就跑到教室的窗下听先生讲学,而且闻后成诵,常常骑在牛背上一边放牛一边背书。一天,先生到寺外散步,听到牧童背的全是自己教的文章,非常吃惊,遂上前询问,得知牧童因家贫不能上学,当即决定免费收徒。
这位先生就是张带江,“放牛娃”就是曾璧光。柳江古镇的文化底蕴因“前有张带江,后有曾璧光”而厚重。曾璧光后人创建的曾家园,成为人们络绎不绝的参观所在。
曾家园是一个中西合璧的组合式庭院建筑,总占地四千七百六十六平方米,包括六个庭院、两个花园、三座戏台、一幢洋楼。如果说古镇的老街是八百年乡镇变迁的标本,曾家园则是近代建筑的样板。若从空中鸟瞰,整个园子呈“壽”字布局,极尽曲折回环繁复萦绕之工巧。曾家园将中式建筑的精致谨严与法国式的浪漫情调浑融无间地黏结在一起,封建尊荣的传统观念与民主开放的意识恰如其分地交织呈现,为建筑打下了时代的印记。园中的三座戏台,依面积大小由南向北次第设置于三处庭院之中,面积愈小者愈精美,设施愈讲究。最南端的戏台最小,那是主人及家眷赏曲的地方;中间的稍大,专供用人和长工使用;北端洋楼后面则是一座大戏台,连接着一块不小的晒坝,那就是招待邻里乡亲看戏娱乐的场所。
园子静谧而诗意,往昔的繁华隐在沉默的石墙里,隐在无言的落花里。舒婷转了一圈,最后坐在院中的藤椅上说:这院子就是缺了些人气,要是晾几件衣服,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就热闹了。
想想都是一种美妙温馨的景致。
景致之外,又在想,她所说的其实是真道理。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学与文化人类学的教授万建中,就曾提出,有些古村落建筑之所以保存完好,是因为老百姓在那里悠然地生存,生活气息浓郁。这样的保护才是真正的保护,这是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真正融合与统一,是一种最为可行的“活态保护”。
一踏上古镇时我曾遗憾,这里没有陈逸飞使它扬名世界,亦没有沈从文田园牧歌式的浪漫抒怀让它为世人瞩目。可是现在我想,有了曾家园,何必沈从文呢?有了沈从文,就不是柳江的古镇了。
在瓦屋
那是一扇半掩的门。如果一闪而过,也就全然错过了。那么安静,又透着些许神秘。
从它身边轻轻地走过去。
踏着千百年来历经的无痕的脚印。
我仿佛看着它悄然微笑。
我推开了它。也许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路,狭窄细长潮湿。正疑惑间,走出来一位穿着绿色军大衣的男人,戴着厚厚的酒瓶底似的眼镜,瘦削的脸上堆着笑,热情地邀我进去看看。
室内光线幽暗,好一会儿才看清内部的布局和陈设。每间屋子都是阴暗潮湿不见日光,狭长的走廊左侧又有楼梯,上头是阁楼,散乱地堆着一些杂物。右侧是两个小间,以为是厕所,又是杂物间。穿过阴暗的客厅,居然还有后院。
男人的厚眼镜引起我的兴趣,以为是个读书人。却说是遗传,从小这样,也没法出去打工,只能在镇上打扫卫生。周围很多出去的,出去打工就赚得多一些,可是不出去,也还过得自在。平时除了做环卫收入,还可以去山里采些野茶、野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男人很豁达地笑。
我联想到村中又高又陡的石梯,水沟两侧隐约透出的深绿苔藓。想必他的人生就在这一阶阶石梯中磨钝,历练了他的沉稳以及对生活充满感恩的温和,他们过着传统的简单生活,却怡然自得。
雨丝轻轻地飘下来,裹住你的每一寸肌肤,有一丝丝凉意,却那么熨帖,让人觉得温暖。
这么一个安静的古镇,行走其间,觉得脚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都是一种打扰。空气那么潮湿、幽静、纯粹,只想深深地呼吸,眼睛看不够的绿色,看不够的纯朴。
但是,这里也会偶尔来一些旅游的人们。一位矮个的中年男人从一幢二层楼房走出来,正迎上我探寻的目光,于是热心地解释,楼上楼下都是他的,儿子出去打工了,不好做,又回到村里,结婚后经营着类似“农家乐”的生意。他说,这几年政策好了,我们也能放开手脚做事,去年贷了五十万元,盖起了二层楼。他指了指对面,原来正是他儿子经营的“农家乐”。听他言谈颇为大气,一问,才知是村里的书记,刚刚卸任。
这二层楼正是主席台的南面,估计露天的会议演出均在此处。进了楼,一切都透着古朴的气息,但是从窗外看去,分明探见一些现代不可缺的东西,电脑、彩电、DVD。每一户布局尽管简陋,却别致而诗意。有一间屋子门是敞着的,墙上挂着结婚照。以为是来旅游的小夫妻,一问才知是这里的掌柜。男孩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女孩坐在床上,低头把玩手机游戏。我进去和他们攀谈了一会儿,他们自始至终头都没抬起过。便显得无趣,退出来。
据说德国有个叫拉温的村庄,居民拒绝与现代文明为伍,至今几乎完全保留着几百年前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许多人劝说村民,接受人类现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还有人表示愿意无偿投资在拉温兴建一座最现代化的村镇,为村民提供最优越的生活条件。但这些提议拉温村无人响应。
中国呢?我看到有的古镇,已经矗立起贴了瓷砖的现代楼房,“文化空巢”使古镇的生命缺少了血肉和灵魂。有众多不知名的古村落,它们曾经的辉煌湮没在历史的记忆里,它们在一次次的旧房改造中被遗弃甚至被遗忘。
走在洪雅,是心灵美的净化和享受。真心祈愿她留住古朴的诗意,丰满传统文化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