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怕老，说到底怕的是死。然而，是人终究会死掉的，这是谁也没法阻挡的事情。那些故去的亲人离开我们，如同出一趟远门，去了别的地方，从此杳无音信、不知所踪。他们去了哪里？而我们又将去向哪方？谁也说不清楚。

说到死，这让我想起多年前目睹一位老人离世的过程。那位老人安然离逝的情景，让我不经意洞见了生与死的静穆与安详，如同一粒浮尘轻轻栖落于阳光尘土之间，没有惊动流年……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正午，我正在窗前阅读，当目光越过窗台缠绕的瓜藤，我看到了她——那个九十多岁的老人。那时，她正安静地端坐在庭院一处阴凉的角落里，远远看去，就像一节闲置在墙角的木桩，一动也不动，仿佛沉静在属于自己的岁月里，沉湎于经年的记忆之中。

当时的天气出奇得好。一缕缕阳光正从破旧的门窗缝隙间倾泄而出，映照在老人苍白的发鬓上。细碎的阳光抖落在她遍布皱痕的脸上，把眉目间的神情描摹得棱角分明。我静静地临窗观望，甚至能看清她眼睛里流动的安然与淡定。——在那小小庭院里，她正细致地注视着她最小的孙儿在沙堆里玩耍。

那真是一个顶顽皮的小男孩，他总是把整个小院弄得尘土飞扬。看着活泼可爱的孩子，我分明感受到老人内心洋溢的幸福与甜蜜。是的，在她苍老的脸庞上有着刀刻一般的笑痕。

整个下午，我在木窗前记录着这位老人身体的每一次摇晃，甚至她眼角忽然间闪过的一点点忧虑、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人终于摇晃了一下身体，似乎长时间的久坐让她感到有一些疲惫。她微微欠了一下身体，仿佛在找一个舒适的坐姿。可是，她实在太老，哪怕只是欠一欠身，也要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才能够完成。又过了一会，老人终于安静下来，似乎已经完全舒适了。最后，她静静地望着院子里玩耍的小男孩，把头轻轻倚靠在斑驳的椅子上，白发瞬间散落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愈发耀眼。

我看到她面露微笑，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她安静了下来，眼帘垂得更低了。我知道，她已经乘着梦境的翅膀，安详地去了远方。

小小的庭院里，老人的孙儿正玩得起劲儿。这是个多么天真无邪的小小孩儿，他正快乐地挥舞着手里的纸飞机，小小的玩具在他小手的作用下腾空而起，沿着午后的阳光，在明净的天地间绕了几个圈，随着轻风向着小院低矮的篱墙掠过……

我想，他们都是幸福的，没有死的痛楚，唯有生的祥和。人生的静穆、安详，尽皆流淌在窗外那微妙的、不易察觉的流年里。

(韦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