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破寂静的夜幕,吹打着阿里高原的红柳。尖厉的叫声,呼啸了整晚,撕裂了高原人的安眠。
清晨,推开窗一看,远处的山峦已是白雪皑皑,白练般的云带环绕着直刺云霄的山头,若隐若现。吃过早饭,我们和战士们一起,踩着积雪踏上了巡逻路。阿里的雪,干粗得像盐粒子,仿佛不含一点水分。埋在积雪里的荒草,似乎被严酷的命运打弯了腰,稀稀落落,枯黄干瘦。怪不得当地的牧民说,牦牛生在阿里,注定吃不饱。
路上,天空渐渐放晴了,但雪花还在飞舞——那是风从山上吹来的雪粒。晶莹洁白的雪铺满了整个山岗,我们好像步入了一处童话世界。只是这世界越美丽,就有越多的苍茫孤寂之感渗入心田。
拐过一道弯,不远处一只小动物的身影一闪而过,我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越往前走,那道身影越清晰,它浑身雪白,似乎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竟是一只白兔。只见它卧在雪地里,长长的耳朵耷拉着,一双红眼睛很有神。我们朝它走去,那白兔忽然蹦跳着跑了过来,亲密地依偎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注意到,白兔脖颈上拴着一条绳子,抚摸它的绒毛,洁白柔顺,完全不似山上的野兔,应该是从附近村里藏族老乡家跑出来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人都受不了,何况弱小的白兔?我们十分担心它的安危,随即请连队指导员帮忙联系它的主人。不一会儿,指导员说,他已联系了村主任,并把照片和位置发给了他。又过了一会儿,村主任回话说,已经通知老乡来寻了。因为有任务在身,我们不敢多耽搁,便继续前行。
夜里,风又在山谷里嘶吼,似乎比前一天更大了。第二天巡逻时,风像鹰一样在我们的上空盘旋,沿途遍布被风从山上卷落的石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山石滚落的声音,抬头一望,只见悬崖高耸,峭壁陡立,来不及确定滚石会落向何处,我们就本能地跑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过这片落石区。跑出不多远,又见前方出现一处滑坡,风还在卷着砂石往下滚。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等待滑坡稍稍稳定,才和队伍一起快速通过。
惊险之余,我们竟又看见了那只白兔。它安静地趴着,看见我们,像是突然有了活力,蹦跳着向我们奔来。可是没跳几步,它就前进不了,原来,它脖子上的绳子被岩石卡住了。大概是这里有山石的遮掩,岩石又卡住了白兔的牵绳使它动弹不得,藏族老乡找寻无果便回了家。这小家伙冻得哆哆嗦嗦的,竟还有力气不停挣着绳子,想朝我们奔来。高原上的生命是多么顽强啊!
这一次,我们兵分两路:官兵继续巡逻,我们“护送”小白兔回家。从一条岔路向南,在一处雪山山腰,就是藏族老乡的村子。说是村子,其实也只是一个组,不过稀稀落落几户人家。一路往前走,牦牛在坡间地头悠闲地啃草,马儿从马圈里伸出头来好奇张望,冰天雪地里是一派安然的生机。村民们在政府的帮助下,在原先黑乎乎的石头房旁边,盖起了一栋栋宽敞干净的砖瓦房。
不远处,一个藏族老乡看到我们一行人,热情地朝我们挥着手。老乡几乎不会说普通话,但见我们抱着的小白兔,大概就明白了,于是指着前方屋顶上飘扬的国旗比比划划。我们猜,那应该就是兔子主人的家了。
刚走到门口,白兔就从我们手中跳脱,后腿一蹬,冲进了一间屋子。我们也敲门走了进去,只见屋内地上有一个小碗,碗里放着菜叶,而白兔已经急不可待地吃了起来,头也不抬。这时,从屋外走进一位老人。他头戴一顶摘掉徽章的军帽,脸上被岁月和风雪犁出道道深沟,镀成了赤黑色。老人激动地向我们伸出手,口中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藏语。一个懂汉语的藏族中年妇人也跟了进来,我们跟她大概说了事情的原委,她连连感谢。原来,老人是她的舅舅扎西顿珠,80多岁了,当了一辈子边民。他膝下没有孩子,平时只有这白兔陪着他。白兔丢了,老人心急如焚,奈何年纪大了,外面风雪太猛,找寻不到。
说话时,老人站在一旁,笑呵呵地冲我们竖着大拇指。
把我们送出门,准备告别时,老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我们领到他家的院墙旁,指着墙上一排红字——“村村是堡垒,户户是哨所,人人是哨兵”,又指了指自己的帽子,嘴里反复念叨起两个词:北京,天安门——这大概是他会说的少数几句汉语。
回到边防连队,当听说小白兔的主人是扎西顿珠老人时,指导员说,这位老人是官兵的定点帮扶对象。这些年,官兵跟村民们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共同守卫着边境的和平安宁。
第二天,我们和边防官兵一起,带上米面等慰问品以及小白兔爱吃的胡萝卜青菜,再次来到了扎西顿珠老人家里。老人见到我们,脸上乐开了花。小白兔迅速从老人怀里挣脱出来蹦向我们,我们拿出准备好的胡萝卜和青菜放在手上,它一边亲昵地蹭着我们的手,一边大快朵颐。
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们紧紧握着老人的手,蓦然发现,他的眼中闪着泪花。在门口,我们集体向老人敬了个军礼。
这时,风停雪住,灿烂的阳光穿过云层,照耀着雪山之上的村庄。看着这个和我们相伴坚守在雪山里的老人,心里感到暖暖的。虽然这里距离北京有数千公里,老人的心却与祖国挨得很近很近。
我们已经走远了,老人仍然站在门口,抱着白兔向我们挥手。
文章来源:解放军报